這是不是很符合國產(chǎn)游戲的現(xiàn)狀呢？答案是：豈止如此，這在各行各業(yè)都是通用的。
我說：“我們來寫歌吧。就拿這個展會，或者你們發(fā)行商來當題目：如果現(xiàn)在要來給你作一首宣傳曲，這詞可以怎么寫？”
這是在5月12日周六，北京山水美術(shù)館，可汗游戲大會現(xiàn)場，輕語游戲的攤位。今年2月在臺北電玩展上，我經(jīng)樓瀟添老師介紹，認識了前來參展的他們，稍盡地主之誼，也送了一副我做的《易經(jīng)紙牌》。這回，我要再展示一門目前全天下只有我會的功夫：抽牌寫歌詞。
坐我旁邊的X君，大學時也組過樂團，既然不是外行，那就可以直接進正戲了。他向我示意：來吧。
“第一張：”我洗了洗牌，抽出一張放桌上，翻開來，是“蠱”卦。
“蠱的字面意義就是很多蟲子（繁體寫作‘蠱’），競爭激烈，像是養(yǎng)蠱那樣。但《易經(jīng)》里蠱卦著重在另外一層意思：迭代。前人的事業(yè)你要繼承，但又不能一成不變，父輩遺留的弊病你必須處理。那么，我們能處理好嗎？──這正是極其適合描述游戲業(yè)的一卦。所以寫歌詞，開頭第一句，就可以亮出這個問題。”
X君點點頭。我繼續(xù)抽第二張：“豐”。
“豐就是豐富的豐（繁體寫作‘豐’），下面‘豆’這個容器上盛滿稻谷，我們最直接能聯(lián)想到的，就是大家都渴望的名利雙收。然而豐卦的《象傳》又說：‘君子以折獄致刑?！f的是要決策、決斷、正確地調(diào)配資源，建立一個大家都好的模式。這不正是我們各個展會和發(fā)行商都在講的嗎？所以歌詞第二句就可以把這一層帶到。”
第三張：“同人”?，F(xiàn)在大家講的“同人”，典故就是從《易經(jīng)》來的。
“起承轉(zhuǎn)合，歌詞第三句要轉(zhuǎn)一下。前兩句講了大問題和大目標，這里就正好可以聚焦回到人身上，回到情懷、初衷、核心，唱說誰能真正聚起一眾玩家，或呼口號說讓我們來聚人心?！?/p>
第四張：“比”。
“耶，把人聚起來又怎樣呢？就是能站出去和人比一比。我們自己成行成列，是一種比；我們到世界上和各國比較，也是比。這里直覺能聯(lián)想到的，是群體的榮耀感、民族自豪等等，這就很適合作為第一段的結(jié)句?！?/p>
我把蠱、豐、同人、比4張牌排成一列，然后稍微將之上挪了一點：“有很多宣傳曲和動畫的片頭曲，會一開始就給你一段高能的副歌，開門見山點出主題，然后接一段器樂演奏配剪輯畫面，再接主歌。這里我們也可以套用這樣的模式，這一組起承轉(zhuǎn)合，就寫成口號式的歌詞，或者也可以用提問的口吻來寫?！?/p>
“這開頭講了大體，接下來我們主歌就細一些，來關(guān)注實際操作層面。第五張──”我抽牌，放到第二列，翻開來：“萃”卦。
“人文薈萃的萃。我們可以想象，現(xiàn)在畫面聚焦在一個制作人身上，或者我們從他的視角出發(fā)，去描述他的專注工作。然而《象傳》又說：‘君子以除戎器，戒不虞?！惴纻湟馔鉅顩r發(fā)生，因為澤地萃，上卦的澤可以象征情緒，而下卦的地可以象征社會，兩者交互作用，便總會有意外，而這應(yīng)該也是大家經(jīng)常碰到的狀況。歌詞一行可能帶不到那么多層意思，但我們可以先把這個感覺記下來?！?/p>
第六張：“履”。
“履就是實踐。聚起各種專業(yè)能力，然后去做，這樣唱下來很順理成章?！?/p>
當時沒講到，這里可以再補充一下的是：“履”卦有一個關(guān)鍵詞“履虎尾”，踩老虎尾巴，意謂做高風險的事。在準備不充分的時候你踩老虎尾巴，會被老虎咬。那就不踩了嗎？還是要踩。既是要實踐，那就得做好準備，迎難而上。游戲業(yè)似乎也是遍地虎尾，你會想到什么呢？歌詞就可以往引出這種聯(lián)想，或者往聯(lián)系實踐經(jīng)驗的方向上寫。
第七張：“震”。
“震是不穩(wěn)定、動蕩，也是震驚、轟動。我們時時刻刻都要掛念各種不穩(wěn)定因素，離不開恐懼；另一方面，又因此而更加渴望成功震撼業(yè)界的那一天。歌詞可以參照實際情況，把這種壓力、躁郁、癲狂唱出來。”
第八張：“師”。
“師是軍隊，也是導師，字形原是割肉的刀子（甲骨文和金文寫作‘??’），上古時代分配食物的族長、主宰。前3句堆疊了各種要素，這里自然就可以進到對功成名就的向往啦。而且很巧，“師”和前段的“比”互為覆卦，我們寫的時候就可以盡量呼應(yīng)。”
“這是主歌第一段，相對于前面用全體的視角，這里我們用個體的視角，表現(xiàn)我們業(yè)內(nèi)人士的愿望，或者說渴望。下面第二段又可以怎么寫呢？”
第九張：“節(jié)”。
“節(jié)是分寸、節(jié)制、節(jié)儉，而我們最會聯(lián)想到的，就是成本和管理啦！誰也避不開這個，而偏偏創(chuàng)作者、玩家又很難不是愛好自由的人，所以寫這個，應(yīng)該很能呈現(xiàn)問題?！?/p>
第十張：“渙”。
“風行水上，渙，風吹起波瀾，這能對應(yīng)到的就是宣傳營銷，另一個避不開的問題，很多創(chuàng)作者自己在這上面不擅長。然而這不就是你們展會和發(fā)行商在行的嗎？“節(jié)”與“渙”又互為覆卦，它可能相輔相成，也可能自相矛盾，現(xiàn)實也是如此呀。抽到這里，我們似乎就可以往制作團隊的苦惱來寫了?！?/p>
第十一張：“兌”。
“兌象征情緒，加個心字旁就是愉悅的悅，不加偏旁我們也可以想到‘兌現(xiàn)’。這就是我們大家最深層的焦慮啦！我這樣真的行嗎？我真的可以給人帶來快樂嗎？我們那么拼，把自己搞成一副鬼德行，但人家又會買賬嗎？前面兩句說了管理和營銷，那這會不會弄到違背快樂的初衷？你看這愈來愈低沉啦?！?/p>
第十二張：“明夷”。
“──最后，給第二段主歌作個結(jié)尾，卦象是光明沉入地底，大地進入黑暗，環(huán)境似乎只會愈來愈艱難，哎呀不樂觀啊。但又能怎么辦呢？還是要做啊。而且艱難的不是只有你，是大家都艱難啊。那在這艱難之中誰才比較可能撐出頭呢？這就靠你們啦！當然，寫歌詞嘛，到這里，就可以寫主人公帶著前面提到的那么多渴望和焦慮，繼續(xù)熬夜，繼續(xù)掙扎著往晦暗的未來而行?！?/p>
我把牌排排整齊：“好了，愈來愈不樂觀的兩段主歌唱完，可以再接回樂觀的副歌，作出對比，之后也還可以繼續(xù)抽下去。怎么樣？還要繼續(xù)抽嗎？”
X君笑道：“不用了，我想這樣已經(jīng)夠了，很有啟發(fā)?！?/p>
“那行，反正宣傳曲也不用太長。如果還要多寫，第二遍也可以同樣以這8張的意思，用不同的角度或態(tài)度來說，這樣就可以做到讓每一遍副歌都生出新的況味，而歌詞不用改?！?/p>
“你看，這樣一局玩下來，我們已經(jīng)寫成一篇文章了，當然之后如果要寫成歌詞，那就要有適合的曲子，看是有現(xiàn)成的能用，還是要新作。而真正寫起來呢，我也不可能把上面講到的每一層意思都包含進去，一定會有刪減，也可能會離題，但我們的目的是把歌寫出來，而不是死守這些自己訂的規(guī)則啊。如果沒有這個牌，我們憑空從頭想，也可以寫，但那要討論多久？現(xiàn)在用這個牌，玩一次不到10分鐘，主題和大綱都出來了。沒有異議的話，接著寫就行啦。”
以上就是“抽牌寫歌詞”，如果不寫歌詞也可以叫“看圖說故事”，這是我一門獨步天下的功夫，原理很簡單，就是聯(lián)想、附會，玩法也是演練一遍你就能學會，甚至如果你對易學有研究，還可以講得比我更深。但要把它改寫成歌詞呢，那就看功底啦。
具體要花多久可以寫出來呢？快則一個下午，慢則很多天。為證明我不是瞎吹，下面就貼兩首實例：
調(diào)寄2016年《東方》二次同人動畫《秘封活動記錄》同名主題曲
曲：LEMiao
原曲：ZUN
點此看填詞說明（部分歌詞和現(xiàn)在的版本有異）
（依原標題預(yù)先抽出“夬”與“旅”卦，配合本作，決定主題。）
【豐】那隔世的岑寂1
【履】被這時空遺落在哪里的美麗
【蠱】等著怎樣的尋覓
?
【渙】渺茫散碎 你就像夢里的詩篇 親切而又遙遠
【井】這幻影的觸覺 是怎樣的牽引 如寂無人處開落的粉蝶2
【屯】萌發(fā)、著向往 往未知的彼方
【小畜】那彼方 會否有 嶄新的旅航3
?
【干】仰望隱秘的星空 河漢遼闊 有多少亙古的閃光
【訟】陪過4世人瑣碎 悄心的爭逐5
【姤】想破開那困鎖 找到原初的悸動 和你一起
【小過】走出自己的路 去尋那無覓處
1.《文選·鮑照·舞鶴賦》：“去帝鄉(xiāng)之岑寂，歸人寰之喧卑?！?/p>
2.王維《辛夷塢》：“木末芙蓉花，山中發(fā)紅萼。澗戶寂無人，紛紛開且落?！?/p>
3.羅大佑《伴侶》：“嶄新的世界，陌生的旅航。”
4.張雨生《多夢的歲月》：“大聲笑，幾行淚，陪過那多夢的歲月?！?/p>
5.《詩·陳風·月出》：“舒窈糾兮，勞心悄兮?！薄睹珎鳌罚骸扒?，憂也?！?/p>
調(diào)寄2017年動畫《超時空要塞Δ》插曲《禁絕邊界線》（いけないボーダーライン）
原曲：小森田實
虛擬人聲調(diào)教、混音：W水狼、浪音
點此看片（部分歌詞和下稿不同，大家自己唱的話請以下稿為準）
【恒】戀愛是一場惱人的比賽
【姤】Match的頻率隨時會跑開
【損】一個不高興就把你抖落
【復】回到起點再重來
?
【未濟】永遠不給你終點的所在
【屯】你只能備好一切的能耐
【無妄】當她微笑時不要想太多
【漸】照著規(guī)矩慢慢來 呵
?
【需】無欲則剛 賣方市場
【大畜】你是不是已經(jīng)受不了
【豫】什么時候 才能
【噬嗑】讓你涌上去一抱
?
【蠱】給你給你愛 就讓真氣亂亂竄
【履】努力終會有結(jié)果 不會枉費千百回的期待
【剝】給你給你High 所有防線都解開
【頤】愿望全部做到滿 從此以后換她對你依賴
【蒙】（閩南語）尚好是安呢1
?
【謙】講話要顧及各人的感受
【觀】交往要知曉進退的時候
【升】種樹絕不能揠苗助長 也
【小畜】不能吝惜成本唷
?
【隨】巫山的云雨聽說很好看
【師】這樣的暗示會否太坦白
【渙】還是請她看空山新雨后
【既濟】天氣多么清爽啊 呵
?
【家人】錢會變薄 人會變老2
【歸妹】她是不是也會拉警報
【震】就算這樣 又要
【坎】怎樣才能夠吃到
?
給你給你愛 就讓真氣亂亂竄
努力終會有結(jié)果 不會枉費千百遍的更改
給你給你High 所有防線都解開
愿望通通做到滿 從此以后換她對你依賴
尚好是安呢
?
給你給你愛 就讓精氣亂亂竄
努力終會有結(jié)果 不會枉費千百日的忍耐
給你給你High 千種Play（閩南語）做你來3
愿望盡皆做到滿 從此以后換她對你依賴
尚好是安呢
?
給你給你愛 就讓精氣亂亂竄
努力終會有結(jié)果 不會枉費千百回的失敗
給你給你High 萬種Play做你來
愿望攏總做到滿 從今以后就她對你依賴
?
【明夷】擼完快點洗洗睡
【蹇】邁向曲折的明天
【咸】為了生命的意義4
【賁】做個上進的青年
1.“最好是這樣”，1998年從臺灣地區(qū)開始流行的一句常用反諷語，用國、臺語講都可以。
2.我父親那一輩的順口溜：“大一嬌，大二俏，大三拉警報，大四沒人要?！?/p>
3.隨你來、任你來。
4.蔣公語錄：“生活的目的，在增進人類全體之生活；生命的意義，在創(chuàng)造宇宙繼起之生命?！?/p>
我從2001年大一開始研究流行歌詞、寫歌詞，到去年靠這拿了個博士學位，而此時整個樂壇已是體制化和碎片化的狀態(tài)，我當年又因為懶，只顧著打游戲和打筆仗，沒去自己練樂器、學作曲、組樂團，在獨立音樂最好的這十幾年只當了個觀眾，現(xiàn)在再練也遲了。
不過另一方面，我認定電子游戲在將來會成為愈來愈重要、占據(jù)人們時間和專注愈來愈多的娛樂，所以流行音樂所剩無幾的活路，應(yīng)該也就要把游戲音樂作為第一條。而在這里，我們游戲業(yè)不僅落后國外，也還沒有充分引用自己音樂界的一流人才，正待有心人前來布建。所以如果有人想做或者正在做，請務(wù)必聯(lián)系我，讓我們看看是不是能夠一起做些什么。當然，最主要是因為我現(xiàn)在也就指望著這一塊了。
最后言歸蠱卦?！靶M”通“古”，“干父之蠱”是蠱卦的爻辭，意思是“承擔父親、前輩的遺產(chǎn)、遺緒、遺留問題”。又四爻爻辭“裕父之蠱，往見吝”，意謂寬待歷史遺留問題，這樣走下去會沒有好發(fā)展。這是不是很符合國產(chǎn)游戲的現(xiàn)狀呢？答案是：豈止如此，這在各行各業(yè)都是通用的，因為人性自古以來基本沒變，所以老祖宗從失敗中得到的教訓，至今仍然有效。
比較有變化的是社會風氣?！蹲髠鳌罚骸芭竽校L落山，謂之蠱。”蠱卦上為少男，下為長女。長女之陰爻與少男之陽爻，在古代的觀念看來，都是“不當位”，為長女迷惑少男之象。然而以當今游戲業(yè)的立場來看，長女少男，正是一片大有可為的廣闊天地，君不見《戀與制作人》的營收？當然如果這么扯，就有些離開易學了，但這些經(jīng)文、紙牌畢竟只是輔助，關(guān)鍵還是在我們這一輩人能實干出什么。
所以，圖窮匕見，《易經(jīng)紙牌》歡迎大家參觀選購。當然，《易經(jīng)》是公共財，除我之外也有好幾家做過，你參考下版型，自己做一副也可以，不用像買正版Labo一樣找我買。當然，“看圖說故事”和“抽牌寫歌詞”還得找我就是了。
